150年后：再寻沉默的道钉（一）

　　●　　 南方日报特派记者 林亚茗 曹斯　金强 赵杨 发自美国

　　总策划 张东明 吴锐成 王更辉 林琳 统筹 徐林 林亚茗 金强

　　150年前，一枚道钉第一次在华人手中的铁锤下，被打进美国首条跨州铁路的铁轨。然而，作为这条铁路最艰险路段的主要建设功臣，他们后来却像铁轨上无数道钉一样被忽视。

　　150年后，这一枚枚被历史尘埃所磨蚀的道钉，终于被擦亮。

　　2014年5月10日，在这条铁路当年的合龙点——美国犹他州奥格登市，“金钉节·首条横贯美洲大陆铁路竣工145周年纪念活动”的仪式上，华人代表被活动主办方邀请优先合影，以弥补当年无一华工参加合龙仪式合影的遗憾。

　　在现场，由《广东华侨史》编修工作领导小组、广东省侨办、南方日报派出的专题调研采访组，与300名华人一同亲历这一刻。此前，美国劳工部还举行纪念仪式，将19世纪在美国修筑跨州铁路的华工载入荣誉榜。

　　这些认可迟到了一个多世纪。在过去的150年中，尤其是受美国“排华法案”的影响，铁路华工的事迹无论在自己的家乡还是美国铁路沿线，都模糊不清。他们多数来自广东，为修建铁路洒下血泪甚至付出生命；他们就像“沉默的道钉”，默默奉献却不可或缺。

　　今天，我们再寻沉默的道钉，回首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真相，挖掘勤劳、智慧、坚韧、开拓的道钉精神。

　　道钉沉默　　铁路华工功绩未得彰显

　　在广东台山水楼村，78岁的李灼豪告诉我们：“一个多世纪前，村里很多人踏上前往美国的海船去修建铁路，我太祖父就是其中之一。太祖母当年过门是抱着公鸡当新郎的，后来也是靠收养的儿子传续香火的。”

　　那些一起去的乡亲，有的拿着血汗钱回来娶亲置业了，也有许多人的父母妻儿等到眼穿泪干，也没能再见到亲人。

　　这是赴美中国铁路劳工的一个缩影。

　　19世纪中叶，美国开始大建铁路。1863年，由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负责的打通美国中西部且与东部铁路相联的路段在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破土动工，不久后即开始招募华工。 下转A07版?

　　（150年后，再寻沉默的道钉，上接）彼时，侨乡天灾人祸频频，人们生存日益艰难。一则海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差事比当铁路劳工更赚钱的了”，鼓动起青壮年男子的雄心。1864年起，以广东籍为主的中国劳工远赴美国，修建跨州铁路的中央太平洋路段。华工在该段铁路修建工人占85%以上，总人数超过1.2万人。

　　如铁路道钉般踏实而卑微的华工们挥洒着辛勤的汗水，尤其是铁路线上最艰险的加州与内陆相连的地带，有一道天然的屏障——内华达山脉，也叫塞拉岭。

　　今年5月初，采访组分别乘火车和开汽车经过此处时，只见巨石险峻嶙峋，山林白雪皑皑。

　　那些来自珠三角水乡的华工大多没有上过学，没经历过冰雪严寒，没看过高山险岭，更没见识过铁路和火车。但他们以超凡的勤劳勇敢和聪明才智，在天险辟出通途。上千人因此长眠在这线路上。

　　1869年5月10日，铁路合龙仪式当天，华工铺设了最后一根枕木。他们在实现个人梦想的同时，为打通美国中西部乃至整个大陆交通大动脉，推动经济发展作出巨大贡献，也丰富了美国的文化文明。

　　然而，铁路华工的事迹长期以来未得到充分肯定和彰显。尤其是在铁路完工后仅仅13年，美国联邦政府通过“排华法案”，禁止华人劳工入境，令他们生存艰难，无数家庭分离。

　　从此，道钉只能沉默。

　　再寻道钉　 越洋擦亮被磨蚀的事迹

　　这些华工大多来自广东四邑。因此，《广东华侨史》编修工作启动后，美国铁路华工历史被列为其中的重要部分。

　　南方日报提出，揭开华人先驱参与建设被誉为19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建筑工程”的史实，还原铁路华工及美籍华人的奋斗史，弘扬念祖爱乡、重信明义、敢为人先、团结包容的粤侨精神，广东媒体不应缺位。为此，南方日报与广东省侨办从2013年起开始筹备这一专题调研采访项目。

　　2014年4月到5月，在华工参建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150年之际，南方日报采访组沿着当年有关铁路建设的线路行走，从江门侨乡，到美国旧金山、拉夫洛克、卡森、萨克拉门托及盐湖城……再寻“道钉”被磨蚀的真实事迹。

　　我们是执着冷静的挖掘者，也是感性的追踪者。我们走访了中美两国近百名专家、侨界人士，细阅了历史资料和专家研究论文；在19世纪的美国报纸上，找到了“冻死的华工手上还拿着镐”这样的动人描写；从华工家族老照片上的失明者身上，看到了先辈们为“金山梦”付出的血泪。

　　由于身份卑微并受到歧视，许多华工对筑路一事三缄其口，以至于他们的后人无从得知这段历史。所幸，我们还是寻访到一些，以写华人故事闻名的美国著名作家邝丽莎就是其中之一。她动情地讲述着收集来的先辈故事，认为了解这段历史对华裔族群非常重要。

　　沿着华人前辈的足迹泪痕，我们登上了天使岛。在铁路建成后的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排华法案”，成千上万来美华人曾被羁押于此。营房墙上的中文诗，诉说着“谁知栖所是监牢”的悲愤。

　　这段“道钉”的历史，华工乡亲应当记住，美国华人应当缅怀，广东侨史及中美两国历史也应当载入，让道钉不再沉默。

道钉闪亮认可华工贡献渐成主流

　　1869年5月10日12时20分许，美国犹他州奥格登市普鲁蒙托里角，始自加州萨克拉门托从西向东建设的中央太平洋铁路与始自奥马哈从东向西建设的联合太平洋铁路在此处合龙，标志着首条横贯美国大陆的铁路正式竣工。

　　145年后的同样的时间、地点，连接铁路的最后一个“金色道钉”再次被钉进枕木。随后，两辆火车头摇起金黄色的车铃，发出轰鸣相向而行。包括华人代表在内的千余名观众，共同见证了这段“历史重演”仪式。

　　也就在这一天，犹他州政府还宣布，2014年5月10日为跨州铁路华工纪念日；在一天前，美国劳工部宣布：将19世纪在美国修筑跨州铁路的华工载入荣誉榜。劳工部长佩雷斯说，在修建横贯美国东西的铁路大动脉过程中，华工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为铁路建成后美国经济的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在铁路通车145周年之际理应把这些勤劳勇敢的华工载入荣誉榜。

　　曾经因种族歧视受到忽视和排斥的铁路劳工，终于获得了应有的敬意。肯定铁路华工的贡献和作用，在美国已渐渐成为主流。他们备受褒扬的，还有勤劳、智慧、坚韧和开拓的精神。

　　我们走访位于萨克拉门托的加州铁路博物馆时，发现关于华工的介绍已占据到20个版，并被放在最显要的位置。博物馆这天分批来参观的几百名美国小学生，聆听着讲解员介绍华工如何战胜自然条件和工作条件的艰难。面对此情此景，我们为铁路华工感到欣慰和自豪。

　　道钉将永远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