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   记
　　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何必要这个躯壳；但是，如果没有的话，这个躯壳又有什么用？
　　——瞿秋白
　　说到对生老病死的感悟，有人说：“身体只是借住的房子，时间到了就该搬家。”
　　是什么借住在“身体”这个“房子”里？——是人们的思想、信仰，是人性的时光，是精神、灵魂的驿动和生长。
　　是啊，肉身没了，灵魂可以搬家；生命，可以从有限到无限。生命从有限到无限的连线，是人的精神。这个连线，开启了生命涅槃的通道！
　　李宝兰一家爱心接力的故事，给了我们这样的启示。
　　10年前, 李宝兰和老伴叶锦青履现早年之约，共同签署了捐赠器官、遗体志愿书。这是深圳器官捐献立法后，红十字会接到夫妇同时捐赠器官、遗体志愿的首例。叶锦青老人逝世后，眼角膜让7个人8只眼睛重获光明，遗体捐赠给医学院用于临床教学研究；儿子叶宁与癌症斗争15个年头后去世，也无偿捐赠了眼角膜；女儿叶玮，于父亲辞世后的第三天，在无偿捐献眼角膜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们的感人事迹，在鹏城引起了很大反响。
　　上月中旬，记者赴深圳首次探访了李宝兰。同时到访的，还有李宝兰二三十年前在陆丰东风小学教过的七位学生。
　　两颗纯净的心美丽邂逅
　　两个纯真的人风雨同舟
　　李宝兰与她老伴叶锦青，一北一南，是个传奇的结合。李宝兰是辽宁锦州人，叶锦青祖籍广东陆丰。他们结缘，是在六十年前的一次邂逅。
　　叶锦青1933年出生于印度尼西亚，在异国他乡，他度过了青少年时代。1953年，他怀着建设新中国的满腔热情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先后在山东、北京、东北等地学习、工作，后来又调往华南理工大学任教多年。上世纪60年代后期，因受文革冲击被下放到老家陆丰县，此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直工作到90年代退休。
　　印尼是叶锦青的出生地，深圳是他退休后安度晚年的居所，而陆丰则是他和妻子李宝兰工作生活逾30载、洒下最多热血的地方。
　　李宝兰回忆和丈夫在火车上初次偶遇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那一年叶锦青去东北做完毕业设计，火车停靠在沈阳站时，一个梳着长辫子的漂亮姑娘坐在了他的身旁。“他那阵子高高瘦瘦的嗓音却洪亮，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主动地给老人让座，还帮乘警维持秩序，这让我心里感动。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小伙子有爱心，是一个好人。后来，就互留了地址。”李宝兰用手扶了扶眼镜，擦拭了一下眼睛，继续与我们分享六十年前的浪漫故事。缘分就是这样，偶然的邂逅，孕育了一生的风雨同舟。此后她跟随丈夫南下广州，后又碾转回到了陆丰，退休后到深圳定居。
　　叶锦青下放陆丰教学期间，妻子李宝兰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还要带着孩子和老母亲生活。但是，在朋友眼里，无论是“戴罪之身”时，还是以后平反落实了政策当领导，这个高挑的叶锦青却始终是一个风趣幽默、乐观开朗、乐善好施之人。有一次，叶锦青得知陆丰华侨农场的一个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没钱救治后，他不仅和家人商量捐出了家里的存款，还组织了募捐，帮助这个孩子顺利完成手术。这样的事例，多了去了。
　　说起在陆丰那段经历，李宝兰总是满怀深情，她说：“陆丰是我工作、生活了30多年的地方，在东风小学有我的同事，有我的学生，有我美好的记忆。现在，腿脚不利索，加上会晕车，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去看看了。最近一次回去，是两年前了，回去办理工资卡的事情。”
　　追忆过往，李宝兰内心十分平静，一切的辛酸艰苦似乎都已随风而去。她说：“回忆以前，是件挺好玩的事，现在，每个礼拜六下午都有义工来家里看望我，我感到很幸福。”她还翻出几本厚厚的日记要给来探望她的学生看。“你们看，这是义工每次来家里，我写的日记。年纪大了，怕记不住，我要记着这些开心的时刻。看，这一天他们给我打扫卫生啦，这一天他们给我唱歌了，还跟我聊天谈心……”那神情，就像个孩子似的。
　　在李宝兰这本被视如珍宝的笔记本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有一种爱让我们永远感激，这就是义工们的无私奉献，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她就是这么一个为感恩而泣、不为困苦而哭的倔强老人！
　　女儿叶玮说：“妈妈就是个老顽童，她总跟我们说，觉着写写日记、笔记，做些这样的记录特别好玩。这样也好，活动活动脑子对身体有好处。现在，老妈依然健康乐观，令人欣慰！”而在学生眼里，年老的李宝兰虽然比一年前的那次见面明显地消瘦了许多，但是她的笑容和她对生活的乐观态度，就如她佩戴的那副眼镜一样，从未变色。
　　叶锦青走前，两位老人在女儿叶玮家相伴了一年。至今，李宝兰每天回到家中，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像以往那样，冲着老伴曾经住过的房间，说一声“老头儿，我回来了！”而与叶锦青聊天，也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2004年叶锦青突发脑干出血，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在爱的呼唤下，他苏醒了却落得全身瘫痪、大小便失禁。起初，家里请了护工全陪，后来李宝兰说不如自己细心，于是她辞掉了护工，像照料一个婴儿那样悉心照料老伴。叶锦青病前有着90公斤的体重，虽说经历了病痛的折磨，可再怎么着，也有百二、三十的分量啊！每天每两个小时，李宝兰就要为老伴翻一次身；一天有几次要拥抱着老伴，让他靠着自己坐一会儿；“每天，老妈要为老爸用搅拌机把各种有营养的食品搅碎，煮成糊糊，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进他嘴里。为了训练老爸恢复语言能力，老妈把她教学生的耐心用足了－－终于，老爸由咿咿呀呀、家人一句都不懂到后来可以听懂一些语句来……”叶玮十分清晰地回忆着老爸老妈以沫相濡的每一个细节。
　　两百多个日日夜夜，李宝兰累并快乐着！这种快乐，她说是一生乐观豁达的老伴传染给她的！而这种快乐，也使被病魔无奈撂倒在床上的叶锦青能时时保持微笑！
　　这一生，这一切，都缘于六十年前两颗纯净的心的美丽邂逅！
　　一种精神，开启生命涅槃的通道   
　　“生前当了一辈子教师，学生遍布各地，死后还要做一名无声教师。我死后躺在手术台，当医生摘取我的器官的那一刻，也是我给学生上的最后一课。”
　　如今，年近80岁高龄的李宝兰无论在家还是出外，都要随身携带一张器官捐赠卡。当自己生命垂危之际，可以让看到卡的人根据卡上指引尽快联络相关部门和人员，及时完成自己的捐献意愿。
　　1997年，叶锦青夫妇随同女儿叶玮一起来到深圳南山定居。这本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光，谁料，命运却与叶家开了一个大玩笑！2002年，叶家儿媳妇吴彩燕因癌症离开了人世。而这段时间，儿子叶宁也经历着癌症与重度精神分裂病痛的折磨，这对两位老人内心冲击很大。生命有限，有限的生命能否延续，怎样延续？
　　李宝兰萌发了身后无偿捐献器官的想法，得到了老伴叶锦青的响应，俩人在谈笑中写下了身后捐献角膜和遗体的申请书。但由于当时深圳还没有专门的遗体捐献渠道，两位老人的申请一时无法实现。2004年4月，叶锦青因病住院后想起了这件事，吩咐女儿叶玮即刻联系深圳市红十字会，拿来两张无偿捐献眼角膜及遗体的志愿书。2004年5月14日，叶锦青、李宝兰在志愿书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深圳器官捐献立法后，红十字会接到夫妇同时捐赠器官、遗体志愿书的首例。2005年5月7日，时年76岁的叶锦青走完了他的生命历程。根据老人生前意愿，他的眼角膜要捐献给需要的人，他的遗体要捐献给医学院作为医学研究。
　　“当我取下他的眼镜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像婴儿一样明亮、纯净。我觉得老伴仿佛在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这个世界。”回忆起10年前老伴离世的情景，李宝兰显得十分平静，带着那份不尽的依恋。当时，丈夫的眼神让她意识到，应该立刻通知深圳红十字会眼库，及时把老伴的眼角膜无偿捐献出去，为有需要的人带去光明。几个小时后，市红十字会取走了叶锦青的眼角膜。
　　“父母的品格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女儿叶玮承认自己刚开始对父母的行为有些不理解，但她很快就做出了抉择。在父亲逝世后的第三天，叶玮也在无偿捐献眼角膜协议书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2011年11月22日下午，儿子叶宁在与癌症斗争15年后壮年离世，叶宁也实现了“逝世后要把眼角膜捐献给有需要的人”的遗愿。“哥哥叶宁从陆丰东风小学到龙山中学，再到广州中山大学，从陆丰经委到广东省机电建筑设计研究院，同学和同事不少。哥哥长期生病，同学同事都很关心他，帮助他，这些都是哥哥温暖的记忆。老爸和哥哥的眼角膜让失去光明的人重获光明，让更多的人看到阳光，他们是我的骄傲，他们永远活在我心中。”叶玮说。
　　老伴去世后，李宝兰也曾因病住院。“住院的时候有人问我去世后，医生还要过来摘取器官怕不怕？我跟他们讲，人死后，眼睛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生前当了一辈子教师，学生遍布各地。死后还要当教师，做一名无声教师，我死后躺在手术台，当医生摘取我的器官的那一刻，也是我给学生上的最后一课。”她还像平时聊天那样，乐呵呵地跟大家分享自己“走后”的喜悦。
　　四川的15岁女孩小兰，是叶锦青眼角膜的第一个受益者。2005年5月8日，在叶锦青逝世后的第二天，患有角膜白斑病的小兰，她的右眼成功移植了角膜。
　　接着，不知是缘分巧合，还是命运安排，来自黑龙江的于金凤，因高中时双眼失明，她的一只眼睛接受了叶锦青的角膜，另一只眼睛接受了丛飞的角膜。从此，两道化作人间大爱的光明“金凤”涅槃。2005年5月，于金凤在深圳接受角膜移植手术，她重获光明。在李宝兰家中我们看到了，她写给叶锦青家属的一封感谢信，字里行间表达了重获光明的幸福，也流露出她对叶家发自内心的感谢、感恩。
　　来自澳门的陈国贤也是叶锦青眼角膜的受益者。陈国贤被检查出患边缘性角膜变性导致了严重的近视和散光，需要进行角膜移植，否则有角膜穿孔的危险。然而，在澳门寻找了3个月，陈国贤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角膜，非常着急。2005年5月11日，也就是老人离世后的第4天，他在深圳成功接受了角膜移植，成为第一个在深圳接受捐献角膜移植手术的澳门同胞。
　　包括于金凤、陈国贤、小兰在内，叶锦青的角膜已成功移植给了来自四川、黑龙江、澳门、湖南等地的7个患者的8只眼睛，让他们重获光明。这也是当时深圳市一人角膜移植给患者数量最多的一例。
　　然而，相比叶锦青角膜的捐献，他的遗体捐献却是一波三折。2005年，因为接受遗体捐赠的单位合并，且正在搬迁中，保存遗体的机器设备没有安装好。因此，深圳暂时无法接受叶锦青的遗体捐赠。为了不让叶锦青和他的家人留下遗憾，在深圳市红十字会、深圳市眼科医院和南山义工的多方联系下，叶锦青的遗体在民政部门的协调下，成功被广州中山大学医学院接受，这是深圳市第一例市民遗体异地捐赠。
　　他们家的事迹不胫而走，为远近媒体广为报道、传颂。
　　对于相关报道，李宝兰现在拿来介绍时，脸上仍泛着一种羞涩。“这都是别的人都能做到的事！”她说。
　　“爸妈一辈子都是很低调的人。捐献的事是父亲前年突发脑干出血住院后，护工听来探望父亲的同事朋友介绍报料，被记者们宣扬出去的。因为两老捐献之事比较早，再加父亲是归侨，便成了不少媒体争相报道的话题。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华夏之声’也曾为此做了两期节目。”女儿叶玮如是说。
　　人们总说，大爱无声、大善无痕。施比受有福，付出才能给予自己真正的快乐。是啊，人生如过客，大爱能永恒。叶家人的快乐在延续，他们的梦在传递。人性之美，联结天下亲人。还有比这更快乐的人生么！(汕尾日报记者 郑溢涛、孔令滨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