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杰康在家中剪纸。（王云 摄）

梁杰康展示“凝心聚力”作品。（王云 摄）

　　一位归国华侨，一间陋室，一把剪刀，一晃就是一甲子。这样的人生在旁人看来有些传奇，但在70岁老人梁杰康眼中，却平淡无奇。

　　这个在日本出生的中山老人，从小就目睹了战乱带来的苦痛。7岁跟随父母归国后，对剪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曾梦想成为一名剪纸艺术家，但受现实制约，只能在闲暇之余拿起剪刀。经历了中年得子、老年丧子后，剪纸成为他唯一的情感寄托。

　　2015年12月27日—2016年1月3日，一场名为“剪爱”的梁杰康剪纸艺术展在广东中山市文联文艺家活动中心举行，展出312幅不同主题的剪纸作品。10天来，数千名艺术爱好者和中小学师生自发前来观展，并对其剪纸人生给予高度评价。

　　为儿子走上专业剪纸之路

　　在中山，梁杰康的上镜率很高，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名人。他的出名首先缘于他的特殊身份——归国华侨。

　　1946年8月，梁杰康和双胞胎姐姐在日本神户出生。这并没有给家庭带来多大的惊喜。相反，人口的增加让原本贫困的家庭日子更加艰难。和大多数华人一样，梁杰康一家居住在神户华人区内用木头搭建的简易棚屋内，家里生计全靠父亲一人做油漆工维持。

　　虽然有日本户籍，但身为华人的他们在当地饱受欺凌。在梁杰康的记忆中，幼年时几乎从没吃饱过，“半次都没有”。为了让家里7个孩子都有一口饭吃，父母事先就根据年龄和饭量大小，将食物分装在各自碗中。

　　1953年11月，梁杰康一家得以回到中国，并被安置到长沙生活。因为孩子太多，回国后的梁杰康一家的生活没有太大改善，但父母仍坚持让他们接受教育。

　　小学期间，他就喜欢上了画画。初中时担任班上的宣传委员，开始学着办墙报，只要有空，就研究如何画画。到了高中时，他的绘画功底已十分深厚。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开始接触剪纸，并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日本呆过，我很喜欢这些来源于中国民间的东西。”梁杰康说。为了剪出好图案，他找了不少图书来研究，吸取各家之长。只要有空他就会剪，遇上同事或朋友结婚或办喜事，还会剪出一些喜庆图案送给他们。

　　年轻时，梁杰康曾梦想着做一名剪纸艺术家，但受工作影响，这个梦想一直被搁置。直到儿子梁平出生，他才重新拾起剪纸这门技艺。

　　“我教剪纸不为利，坚持剪纸不为名，如果非要问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已逝的儿子。”说这句话时，梁杰康的声音有些哽咽，满是老茧的双手不由地紧握。

　　1988年，他从湖南长沙辗转回到老家中山，并成为石岐职业中学的一名教师。两年后儿子出生，他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欣喜之余，他尽其所能地爱着儿子，只要他喜欢和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给，包括为儿子剪各种图案。

　　然而，2004年7月1日，儿子意外去世。巨大的打击让他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头发。悲痛之余，他拿起了剪刀逐渐走上了专业的剪纸之路。“孩子生前一直认为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的剪纸是世界上最好的剪纸’，我要把孩子心中的父亲形象一直延续下去。”梁杰康说。

　　将“红色”定为创作主基调

　　剪纸，在很多人眼中，是女人干的活，但梁杰康却改变了人们的固有观念。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加上一把小剪刀，鲜红的纸张碎屑飘落，片刻工夫，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便诞生了。

　　嬉闹的小孩、羞涩的姑娘、奔驰的骏马、盛放的牡丹……10多年来，梁杰康醉心于剪纸艺术，他的作品细腻而柔美，精细的线条将一个个形象和图案刻画得栩栩如生又充满了艺术感，让观赏者为之感叹。在剪纸的过程中，他不断思考，在传统剪纸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创造了以爱国、爱乡为题材，紧扣时代发展脉搏的“红色”作品。

　　“剪纸也应该反映新时代、新气象，我这把小小剪刀就相当于一架摄像机，记录着祖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和新中国一同成长起来的人，梁杰康希望自己能创作出与时俱进、代表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方向的剪纸作品，为此他通读了中国历史发展简史，阅读了大量剪纸理论书籍。

　　在“剪爱”的艺术展中，这些作品都有呈现，岐江桥、摩天轮、博爱中山等，无不向人展示着中山的美好。其中有一幅长达14米的剪纸长卷——《盛世中华》格外引人关注。据称，这是他耗时两个多月向祖国献礼创作的作品，已被广东华侨博物馆永久收藏。

　　去年，梁杰康被诊断出患有膀胱肿瘤，但他依然带病剪出了近百幅“中山好人图”。这让老伴鲁明之有些心疼，“为了剪纸，他连命都不要了，这样不好。”为此，她没少“骂过”梁杰康，但他依然我行我素。

　　“从早上5点开始，他可以一直剪到晚上10点，除了吃饭、上洗手间，他什么都不做，痴了一样。”鲁明之说，几年来，他剪出了数千幅作品，其中最长的一幅是完成于2009年、长达37米的《百牛图》，也正是由于这幅作品，他得了一个“牛脾气老伯”的外号。

　　“当时有人跟我说：广州有个‘剪纸皇后’剪了一幅‘百鼠图’，梁老您能剪出一幅‘百牛图’吗？”一句玩笑话，梁杰康却当了真。短短一个月时间，他每天早上5点起床剪到晚上11点，连续剪坏了3把剪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上都打出了水泡，终于剪出了101头形态各异的牛。

　　为了剪这一百只牛，他专门从各种报刊资料上收集牛的形象，把它们一一剪辑下来，经过十来天的闭门苦思，再画出百只牛的草图，然后再慢慢地剪。让他颇为得意的是，100张纸牛都是一气呵成。“他的剪纸基本上都没有报废过。”鲁明之自豪地说。

　　传承技艺义务教剪纸逾8年

　　自2006年退休后，梁杰康就将精力全部投到了剪纸上。如今，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俨然成为他的工作室。床边一桌一凳，桌上铺一块他当年画机械图用的木板，床上放着一个盛有剪刀、尺子、圆规、铅笔、橡皮的铁皮盒，就能开始创作。

　　“剪纸有窍门，得学会观察。”梁杰康说。为了让剪刀下的图案更加生动，他会带着妻子到处走、到处看。对复杂的东西，会用相机全方位记录下来，回家再仔细研究，看它们的表情和模样。

　　投身于剪纸创作后，他还萌生了一个想法——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因此，从2007年起他开始在中山义务教小朋友学剪纸。从小榄镇丰华学校、沙溪镇虎逊小学和申明亭小学到大涌镇流动儿童活动中心，他教过的学生多达数千人。

　　在老人刚退休时，几乎每周都会和老伴骑一个多小时自行车前往虎逊小学送教。后来年纪大了，老两口就改乘公交，但从他们所住的小区出发，每次都要转乘几次车，才能到达学校。“有人肯学，我们也乐意教，权当是锻炼身体了。”老人说。

　　坚持送教长达两三年之久，他们和学生建立了很好的感情，只要他们到学校，孩子们都亲切地称他们“梁爷爷”、“鲁奶奶”。最让他欣慰的是，丰华小学等已将剪纸当成艺术特色推广，孩子们对这门技艺的了解越来越多。

　　实际上，送教是一件比较艰苦的事情，每上一节课，都要准备一天左右。每次上课，他都会提前准备好纸张、剪刀，还有浆糊，“不让学校出一分钱”。为了提高孩子们的兴趣，他还会为参加学习的孩子每个人准备一套自己剪好的作品，这些作品以雷锋为主，“我希望孩子们能在剪纸中接受正能量的教育。”

　　除了到学校送教外，梁杰康还到社区送教。他有一个特别的身份——文艺志愿者。“他是年纪最大的志愿者，只要我们举行文艺下乡慰问活动，他都会参与。”中山市文联相关负责人说，他用20多天完成了600多幅中山“非遗”剪纸作品。该作品邮册发行后，他只要了5本作为报酬，将其中4本送给了朋友，只留了一本给自己作纪念。

　　每年学雷锋活动月，梁杰康还会奔赴中山市青志协、东区青志协等单位举办的学雷锋集市活动，提供免费剪纸教学的志愿服务。2013年，他代表花苑社区参加了三次学雷锋集市活动，送出雷锋同志的肖像以及十二生肖等剪纸作品等合计300多份。身边人对于他的奉献也给予了高度评价：“这就是梁老，赠予别人的永远多于别人给他的。”

　　对话

　　“人生最高的境界是回报社会”

　　机械专业教师、中山市“十杰市民”、民间剪纸大师、知名归侨……70岁的梁杰康有很多头衔，但他最在意的还是教师和剪纸艺人。他说，不知不觉剪了一生，自己留下的作品不多，但能将这些送给社会也是一种福气。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剪纸之余，他的生活又过得如何呢？

　　南方日报：您原本在长沙，怎么会来到中山，并定居下来？

　　梁杰康：从日本回国时，我们有三个地方可以选择，南京、武汉和长沙，因为长沙靠近广东，所以我爸妈选择了长沙，但他们一直念着自己的故乡。受他们的影响，我们也想回家。在长沙工作时，我就曾偷偷回来看过，后来，在朋友和姐姐的帮助下，我带着妻子来到中山，并定居下来。27年来，我们目睹了中山的发展和变化，我们像在这里长大一样，离不开它。

　　南方日报：作为一名机械专业的教师，为何您会与剪纸结缘？

　　梁杰康：从小到大，我们家都很穷，我们有10个兄弟姐妹，但我还是接受了很好的教育。高三毕业后，我就到湖南的华容县做了一名知青教师。在那里，我体会到了一种与城市完全不同的民风、民俗和民情，被憨厚朴实的农民深深地感动。

　　在华容教书的时候，我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意外。一场暴雨后，我从教室的阁楼中摔下来，断了6根肋骨，后来不得已重新回到城市工作。从工厂的普通工人做起，成为技术骨干和厂长。这让我觉得十分幸运，想要用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情感。在儿子去世后，这种想法更重，于是就拿起了剪刀，这是一种来自于民间的艺术，它承载着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南方日报：儿子离世后，您全身心投入到剪纸创作中，这是否会对您的生活造成影响？

　　梁杰康：儿子离世后，我和妻子商量后将他的骨灰放在了家中。夜晚，我经常梦见他，仿佛他就在我们身边一样。我常在他的骨灰和相片前剪纸，我希望他能看见。剪了这么多年，也就形成了习惯，只要睡不着，我就会起来剪，虽然老伴总是骂我“发癫”，但不剪，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啥。

　　这么多年来，党和政府，还有学生像孩子一样照顾我们。看到缺什么他们就会给我们买什么，现在吃的、穿的，都是学生们送的，我手上戴的手表也是。而且，逢年过节，很多我以前教过的学生会带着家人来到石岐，和我们一起过节，这让我们很感动，希望趁有生之年多剪一些东西回赠给社会。（高薇）